厨房管事张顺步履匆匆朝着荣栖堂来,正巧被往回走的冯嬷嬷瞧见。
张顺刚来江府的时候还是清瘦模样,或许是在厨房待得久了,肚里油水足了,人也跟发面似的胀了起来。
冯嬷嬷瞧他一脸慌忙,满头大汗,不免皱眉,“张管事,发生了何事?”
“哎呦,冯嬷嬷,不得了了,快带我去见夫人。”张顺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个清楚。
冯嬷嬷听了他的话,心里也不免着急起来,忙领他进去。
这时,沈恣被两个丫鬟夹住双臂离门口只有一步,差点和进来的冯嬷嬷撞个满怀。
冯嬷嬷也来不及说人牙子的事,急急走到高氏身边耳语。
“什么!”高氏听完,焦虑顿生,“把张顺叫进来。”
张顺进来时,丫鬟们便把沈恣带了出去。
沈恣好不容易等来的活命机会,自然是不愿走的,便道:“两位姐姐,冯嬷嬷还在里头,我就算是要被发卖,也要是冯嬷嬷带着前去,咱们要不在廊下等等。”
丫鬟们想了想,也是这个理,便带着她站在了门口。
里头,张顺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。
“怎么这样巧,赵厨娘竟生病了。”高氏脑袋发胀,立即吩咐,“你们赶紧去找找城中可还有其他人会做这菜的。”
张顺为难道:“小人一收到赵厨娘的消息,就立刻让人去打听了,但现在正值年节,好些厨子回乡还未回呢。”
“这可如何是好,兄长最爱吃这一口水晶牡丹鲊。”高氏喃喃道。
这道菜是她与兄长儿时情谊的见证。
高氏和淮安郡王虽并非亲生兄妹,但却是青梅竹马。
彼时,她父亲刚战死沙场,母亲也病去,年幼的她被特例封为郡主,柔嘉公主见她孤苦无依,便养在了膝下。
柔嘉公主对她极好,对自己的儿子萧胜却颇为严厉,大到读书识字,小到一饮一啄都要恪守规矩,不可多食多饮,放纵自己。高氏便经常偷偷给萧胜带好吃的,这水晶牡丹鲊便是他最爱的。
可是随着年岁长大,她被赐婚,萧胜也娶了妻子有了儿女,又被派去湖州驻守,他们之间的情谊好像慢慢淡了很多。
就连这次为着江鹤安升任一事,也是她去信七八封后,兄长才点头帮忙的。
她只盼着这道水晶牡丹鲊能让兄长想起儿时相伴的美好,让她能在京都多一份依仗。
可现在没了这道菜,就算有再多名贵的佳肴也像是缺了点什么,这一桌团圆宴总是不完美的。
“夫人,这菜我能做。”
沈恣趁两个丫鬟不注意,掀开帘子快步进来。
“诶,你......”两个丫鬟还想拉她出去,被高氏挥手退下了。
“你能做?”高氏狐疑地问道,“这道菜是赵厨娘的家传,你为何会做?”
“夫人若是不信,我即刻就去做一道来。”沈恣笃定地说道。
这得多亏华安县主的磋磨。水晶牡丹鮓的工序很是复杂,既要外观好看,内里味道也不能差,但凡其中一道步骤不对,出来的味道便不好吃。
前世,华安县主嫁进来江府之后,江府的厨房做的饭不合她刁钻的口味,但碍着高氏和江鹤安,也不好一味的颐指气使,便把这难题丢给了沈恣。
前世的沈恣为了讨她欢心,便花了极大的功夫学会了华安喜欢的所有菜式,其中便有这水晶牡丹鲊。
高氏虽半信半疑,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,就让沈恣去试试。
沈恣花了一个下午,在晚饭时为高氏献上水晶牡丹鮓。
只见白瓷盘上,微红鱼片做成如牡丹花状。闻之,淡淡茶香烟熏味从鼻头撩过。尝之,咸淡合宜,口齿生香。
高氏大喜,这与赵厨娘做的分毫不差,她搁下筷子,笑道:“不错!明日就由你来做这道菜,做好了便是有功,赏赐必不会少。”
“是,奴婢必定竭力做好。”
沈恣松了口气,还怕自己许久没做,手会生,看来是过关了。
西和园月洞门口,秋月焦急地等她很久了。
天色朦胧之际,沈恣带着一身疲惫,步伐沉重,不紧不慢地走在园外的小路上。
秋月在天色不明中远远瞧见美影绰约,便知是她,赶忙上去扶住她,关切地问道:“云雀姐姐,你没事吧?”
沈恣摇了摇头,扯出个淡笑,“我没事。”
“姐姐去了一整日,我可担心死了,姐姐没受责罚就好。”
两人相伴走进园中。
西和园很大,其景致是江鹤安亲手设计,入园的月洞门开在东南角,进园便是两条道,往左是一条小径首通小厨房和丫鬟婆子住的后罩房。
小径依偎着一座小山,其山上只堪堪够修一个小的八角亭和两株桂花,因着秋日在亭内可赏花赏月,便取名为月桂亭。
再从小山依次往右看,是紧靠着的小型假山群,其内有一蜿蜒小道可通过前庭,和江鹤安的卧室。
从卧室往外看,可见前庭栽植的腊梅,冬日花开,花香满园。园子最右侧是书房,书房的大半都由翠竹环绕,是乘凉消暑的好去处。
沈恣从靠近东墙的小径回了后罩房,为的就是不想碰见江鹤安,她累了一天没精力再伺候人。
“晚上公子那里守夜,你替我吧。”沈恣回了房,便躺在了床上。
秋月见她神色疲惫不堪,说话都己是在强撑,便应承了下来,“好,姐姐尽管歇息。”
半夜,江鹤安醒来觉得口渴,出声唤人。
秋月在旁边耳室应声,提了一首在小炉上温着的水壶进来,掌灯倒水,掀开层层床帐,恭敬地将茶杯递给江鹤安。
江鹤安喝尽了茶杯里的水,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掠过,把杯子递过去,声音带了些冷淡意味,“我记得今夜不是你当值。”
秋月接了水杯,心虚道:“云雀姐姐身体不适,怕耽误伺候公子,便换了我来。”
江鹤安点点头,“嗯。”
秋月把床帐放下,吹灭了蜡烛,退了出去,屋子很快又恢复寂静。
半晌,黑暗中床帐内传来一声极微小的轻笑声。
次日一早,碧草换了秋月回来补觉,沈恣想着今日做菜的事,不敢耽搁,简单收拾之后就要出门。
秋月叫住她,“姐姐,昨夜公子问起了你。”
沈恣愣了一瞬,点头,“知道了,多谢你。”
江鹤安对于换人值守这等小事向来不在意,只要有人当值便好,既然他问起,自然是少不得要去回话的。
沈恣透过铜镜打量了自己一番,遂拿起一盒胭脂,往自己双眼下扑了些,又瞧了瞧镜中人,才满意地走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