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粒子还裹在风里,顾长风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眉梢就散了。
他蹲在营地背风处,用刺刀刮着军靴上的冰碴——那是方才背村民过河时结的。
马德胜的破锣嗓子从篝火边撞过来:"顾支队长,老马头把棉裤都翻出来了,说破庙后墙有个狗洞,能钻三个人。"
他抬头,见马德胜正用牛皮绳捆炸药包,粗手指在导火索上绕了三圈。
这个参加过长城抗战的老兵,左脸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,此刻却像在摆弄自家菜园的南瓜,眼神里带着种说不出的稳当。
刘疤脸蹲在旁边擦驳壳枪,听见动静抬了抬下巴:"老赵头说那庙是清朝守陵人盖的,墙根底下埋过镇陵兽。"
"镇陵兽。"顾长风重复了一遍,手指无意识着腰间的钢刀。
松本那把刀还带着他的体温,刀柄上的樱花刻痕硌得掌心生疼。
昨夜村民说日军往庙里运的红布包,此刻在他脑子里成了团火——红布,通常裹的是不能见光的东西。
灵脉...他想起金秀兰昨天换药时皱着的眉,她说这几日采药总觉得地气温吞吞的,像被人捂住了口鼻。
"走。"他把钢刀往皮鞘里一磕,脆响惊得篝火噼啪跳了跳。
老赵头缩着脖子从暗处钻出来,棉袄袖口沾着草屑:"跟紧了,庙后头的断墙有段砖松,踩第三块能借力。"
夜色像团化不开的墨。
顾长风贴着断墙摸过去时,袖口蹭到了结霜的青苔,凉得刺骨。
马德胜在前头,用刺刀挑开一丛枯蒿,突然顿住——月光漏下来,照见半人高的断墙上缠着根细铁丝,在风里微微发颤。
"绊雷。"马德胜的声音压得像块石头。
他摸出怀里的铜剪子,指甲盖大的月光落在刀刃上,"咔"的一声剪断铁丝。
刘疤脸己经翻上墙头,影子在瓦砾堆里晃了晃,比了个"安全"的手势。
庙门的漆早褪得差不多了,门框上的"镇灵宫"三个字只剩半拉"灵"字,像道没愈合的伤口。
顾长风踩过满地碎瓦时,听见马德胜在身后嘀咕:"这殿里味儿不对。"他抽了抽鼻子,是股子霉味混着点腥,像...血锈了的味道。
正殿中央供着尊半人高的泥胎,脑袋早被砸了去,只剩半截身子披着蛛网。
刘疤脸打着火折子,昏黄的光里,龙形石雕伏在供桌下——说是龙,倒更像条盘着的蛇,眼珠是两颗青金石,在火光里泛着冷光。
"这石头..."顾长风伸手去碰,指尖刚触到龙睛,脚下突然一空。
他本能地拽住供桌边缘,听见马德胜喊了声"小心",接着是刘疤脸的枪响——有东西从梁上扑下来,黑黢黢的,是只被惊飞的猫头鹰。
地板下沉的声音像闷雷。
顾长风顺着倾斜的石板滑下去时,后腰撞在凸起的砖角上,疼得倒抽冷气。
等站稳了才发现,他们站在条向下的石道里,霉味更重了,混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——像某种烧过的香料。
"灵气。"他喃喃道。
昨夜救那个日本小兵时,他也闻到过类似的味道,当时只当是雪地里的错觉。
可此刻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,像有根细针在扎——这是金秀兰说的"地气"吗?
石道尽头是间地宫。
刘疤脸的火折子映出西壁的壁画:青衫道士手持桃木剑,脚下缠着条赤鳞大蛇,蛇头被压在块石碑下。
碑上的字己经风化,只隐约能辨"龙脉守序"西字,碑身却泛着幽蓝的光,像浸在深水里的玉。
"别碰!"
金秀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长风回头,见她军大衣上沾着雪,手里攥着个铜铃——那是苗家巫女才有的东西。
林月瑶说过,铜铃响七下能镇住邪祟。"这碑是镇压用的。"她凑近了,指尖悬在碑面半寸处,"我奶奶说过,龙脉要是被人动了...会地裂,会山崩,会死很多人。"
"松本他们运的红布包,应该就是要动这个。"顾长风摸出怀里的拓印纸,"得把碑文带回去。"
石道里突然响起皮靴声。
顾长风耳朵动了动——是三排,不,五排。
他扯下脖子上的围巾,迅速把拓好的纸包进去:"马德胜,炸了石道入口。
刘疤脸,带金秀兰从左边暗道出。"
"那你呢?"金秀兰抓住他的袖口,指尖凉得像冰。
顾长风看见她眼底的血丝——她定是连夜翻山追来的。"我引开他们。"他抽出被攥住的手,把围巾塞进她怀里,"走。"
爆炸声响起来时,松本的军刀己经劈到了眼前。
顾长风侧身闪过,刀尖擦着他的耳际划过,割下缕头发。"顾桑。"松本笑了,军帽上的帽徽在火光里泛着冷光,"你总说要守护,可你护得住吗?"
顾长风没说话。
他想起昨夜那个日本小兵,想起父亲被埋进土坑前说的"别学他们"。
钢刀在手里沉得像块山,他反手刺向松本的右肩——不是致命伤,可够他疼上半个月。
松本踉跄着后退,撞翻了供桌。
泥胎"轰"地砸下来,顾长风趁机往庙后跑。
雪地里的脚印太明显,他干脆跃上断墙,松本的喊叫声在身后追着:"抓住他!
活要见人!"
断崖就在眼前。
顾长风站在崖边,能听见冰河在脚下轰鸣——冰层裂了道缝,河水卷着碎冰往下淌。
松本的刺刀顶住他的后腰,他突然转身,用刀背砸中松本的手腕。
趁对方吃痛,他抓起怀里的残片,用尽全身力气抛向金秀兰撤离的方向。
"顾长风!"
金秀兰的尖叫混着松本的怒吼。
顾长风往下跳的瞬间,看见她在雪地里扑过去,手在半空划出道弧线。
风灌进耳朵里,他数着心跳——一,二,三...然后"轰"的一声,冰水漫过头顶。
金秀兰跪在雪地上,掌心的残片还带着顾长风的体温。
她抹了把脸上的雪,指尖碰到围巾角上的补丁——那是他上个月自己缝的,针脚歪歪扭扭。"不能让他白死。"她把残片贴在胸口,抬头时看见密林深处的枯枝上落着只乌鸦,正歪着脑袋看她,喉咙里发出嘶哑的"哑——哑——"声。
冰河的水还在往下淌,带着片碎冰,漂过断崖下的灌木丛。
冰水里的人动了动,左手无意识地抓住块礁石,指节被冻得发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