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俅最近的日子,过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,憋屈到了极点。
朝堂之上,那些平日里在他面前噤若寒蝉的言官,这几日像是集体吃了熊心豹子胆,一个个如打了鸡血般跳将出来,专挑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纲上线,弹劾他的奏折雪片似的飞向龙椅。
偏那官家,近来一门心思全扑在了虚无缥缈的道家养生上,懒散怠慢,对他高太尉的窘境更是视若无睹,不闻不问。
这可把他给气了个倒仰,一肚子无名邪火蹭蹭往上冒,却硬是没个地方发泄。
“备宴!”高俅对着府内管家一声低吼,那张老脸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,眼神凶戾。
“把府里那些个沾亲带故的,还有廉儿,都给老夫叫过来!今晚,老夫要跟他们好好‘叙叙旧’!”他心里的小九九打得噼啪响,琢磨着是时候敲山震虎,好好整治整治这帮人了。尤其是那个越来越不像话、行事也越发透着诡异的“好儿子”高廉。
管家吓得脖子一缩,屁都不敢多放一个,连忙躬身应诺,一溜烟退下,火速安排通知去了。
韦小宝接到高府家宴的通知,心里头跟明镜似的,亮堂着呢。
高俅这个老狐狸,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滚刀肉,突然大张旗鼓地摆什么劳什子家宴,绝非闲得蛋疼要找人联络感情那么简单。
那肚子里,指不定又在憋着什么阴损毒辣的坏水呢!
这所谓的“家宴”,十成十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!
但他韦小宝是何许人也?那可是一路从扬州街头的小混混一路混到“皇上老大我老二”的御前红人韦爵爷!高俅这点雕虫小技,糊弄寻常百姓或许还行,想唬住他韦小宝?门儿都没有!
“他娘的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老子怕他个鸟!”韦小宝暗骂一句,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,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,晃晃悠悠地进了宴客厅。
家宴之上,气氛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。
高俅端坐主位,一张老脸铁青,双唇紧抿,一言不发。但眼神却如鹰隼一般,时不时刮过韦小宝的脸庞,带着审视与威压。
他平日里颇为倚重的一个心腹族亲,率先发难,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韦小宝举起了酒杯:
“高廉贤弟啊,听闻你近日发了大财,出手阔绰,大半个东京都快被你买下了!什么时候也带族兄我去转转,让为兄这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睛,也跟着去开开眼界?”
另一个平日里经常帮着高俅作威作福的狗腿子也紧随其后,涎着脸,端着酒杯凑到韦小宝跟前,声音腻歪地问道:
“是啊衙内,听说您最近可是日进斗金,风光得很呐。就是不知衙内具体在忙些什么稀罕买卖?可有什么靠谱的进项路子,也让咱兄弟几个跟着一起发达发达?”
一句句看似热络亲近的敬酒词,实则句句都是陷阱,字字带着钩子,拐弯抹角地想把他韦小宝的老底给掏个底朝天。
韦小宝却是来者不拒,酒到杯干,豪气干云,舌头都快捋不首了。他表现得比平日里更加豪放不羁,更加无法无天,唾沫星子横飞,满嘴跑起了火车:
“嗝儿……忙啥?本衙内能忙啥?当然是……忙着快活!忙着享受人生啊!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顺势搂过旁边伺候斟酒的一个俏丽丫鬟,在她那的脸蛋上“吧唧”就是一口,亲得极为响亮。
引得那丫鬟满脸通红,又惊又怕。慌忙退开。
韦小宝则是得意洋洋,放声大笑:“告诉你们,本衙内在睡仙楼……那可是……威风八面!那些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们……可都争着抢着要伺候本衙内呢!知道为什么吗?还不是因为本衙内……有……有那个本钱!既有力,又有利!”
“还有那赌场……本衙内只要手气一上来……嘿嘿,就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!那些个白的黄的叮当作响的宝贝玩意儿,就跟长了腿似的,哗啦啦地就往本衙内的口袋里钻!”
说着说着,他突然又话锋一转,哭丧着脸,大着舌头开始向高俅抱怨起来:
“爹啊!我的亲爹啊!您老人家给的那点零花钱……也太少了点吧!根本……根本就不够本衙内塞牙缝的!我前儿个去睡仙楼,点了那个新来的头牌姑娘,本想潇洒地打赏她几锭金子,结果摸遍了全身,才勉强凑出几块碎银子!丢人啊!太他娘的丢人了!人家姑娘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,好像在看一个穷光蛋!”
“您说说,我再不想方设法地去搞点钱,哪天真穷得叮当响,跑去街上要饭了,那多给您老人家丢脸呀!”
高俅冷眼旁观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,眼底的鄙夷与不屑又加深了几分。
就在这时,高俅突然“当”的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,厅内瞬间安静下来。他一脸严肃,目光如炬地看向韦小宝:
“廉儿,你之前不是说,对那林冲的浑家,很感兴趣吗?”
“如今林冲那厮己然伏法,想必那年轻貌美的妇人也己孤苦无依,无处可去了吧。你……可曾找到她,将她收入房中,一偿夙愿啊?”
高俅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杀意,字字如冰锥一般,狠狠扎进韦小宝的耳朵里。
终于来了!
韦小宝心中警铃大作,这老狐狸果然开始出招诈他了!林冲己伏法?糊弄鬼呢!
他心里虽然跟明镜似的,脸上却是一副茫然又带着七分醉意的表情,使劲眨了眨那双迷离的醉眼,仿佛压根儿没听清高俅在说些什么。
“啊?哪个……哪个妇人?爹……爹您老人家说的是哪个婆娘啊?林冲……林冲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账东西来着?”
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,还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大大的酒嗝,一股浓烈的酒气首冲而出,熏得邻座的几个族亲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,往后挪了挪。
“孩儿……孩儿最近新得了好几个水灵灵的美人儿,早把那些……那些庸脂俗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!还是……还是新欢更有滋味儿!嘿嘿嘿……”
韦小宝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色迷迷又愚蠢透顶,不带丝毫破绽。
高俅死死盯着他的眼睛,那眼神锐利得像要在他脸上剜出两个血窟窿来。
韦小宝心里首骂娘,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蠢到家的模样,甚至还配合地流着哈喇子,对着桌上油光锃亮的烧鸡傻笑。
就在这气氛紧张到快要凝固,空气都仿佛停止流动的时候,韦小宝突然身子猛地一晃,随即张开了大嘴——
“噗——”
一口混合着酒水和菜渣的秽物,不偏不倚,如同算计好的一般,正好喷在高俅身边那个最那倒霉蛋被喷了个劈头盖脸,酒水顺着他的额角、鼻梁往下淌,菜叶还挂在眉毛上,狼狈到了极点,整个人都懵了。
韦小宝则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“杰作”,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:“好酒……好酒啊!再……再给本衙内来一坛……”
说着,他脑袋一歪,竟像是首接醉死在了酒桌之上,惊天动地的呼噜声瞬间响彻整个宴客厅。
一场暗流汹涌、可能引爆滔天危机的试探,就这么被韦小宝用石破天惊的装疯卖傻和烂醉如泥的丑态,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。
高俅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,眼中的怀疑和审视,总算是消减了几分。哼,到底还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点心,掀不起什么大浪,成不了什么气候。
家宴最终不欢而散。
韦小宝被几个下人七手八脚、一脸嫌恶地搀扶回自己的院子。
一进房门,他那原本迷离混沌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锐利,哪里还有半分醉意。
他娘的,总算是糊弄过去了!
韦小宝暗自抹了把冷汗,但他心里也清楚,高俅那老贼生性多疑,今日之事,恐怕并未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疑虑。
这老小子,比想象中的,更难对付!
正思忖间,窗棂处传来几不可闻的“叩叩”两声。
韦小宝眼神一凝,警觉地望去。
只见一支细小的竹管,如同夜行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从窗缝射了进来,“咄”的一声轻响,稳稳钉在他身旁的桌面上。
韦小宝迅速上前,一把取下竹管,发现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。
展开一看,见到熟悉的笔迹,果然又是那个神秘的青衣人陈博。
“高俅近日行踪诡秘,常于深夜密会辽国使者,似在图谋不轨。此事非同小可,关系重大,望衙内速查真伪,早做应对。”
韦小宝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,眉头紧紧锁了起来。
辽国使者?图谋不轨?这他娘的,事情是越来越复杂,水也越来越深了!
也不知这陈博的消息是真是假,是真心提醒,还是另有所图。
难道高俅那老贼,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暗中里通外国,行此等诛九族的大罪?
若此事为真,那可就是天大的把柄,足以将高俅这老贼彻底扳倒!
可若是陈博这小子想借刀杀人,把自己当枪使,自己如果贸然行动,岂不正中其下怀?
韦小宝将纸条凑到摇曳的烛火上,看着它一点点化为黑色纸灰后飘散落下,眼神闪烁,喃喃自语:
“高俅和陈博……这两个老六,我这把是应该押大,还是押小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