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元节子时,血月当空。
周文书站在档案室中央,左手己经完全变黑,像一截枯死的树枝。张道士给他的符咒在掌心燃烧,火光照亮桌上摊开的所有资料——光绪二十三年的照片、沈默的日记残页、十年前九童案的调查报告,以及他自己记录的异常事件笔记。
"您确定要这么做?"张道士手持铜钱剑,剑尖不断滴落黑水,"烧了这些,就再没有回头路了。"
周文书看向铜镜,镜中的自己己有八分像沈默,只有嘴角还保留着原来的弧度。三年来第一次,他对镜中的倒影露出微笑:"本来就不该有回头路。"
火苗蹿上第一张纸页,光绪年间的照片在火焰中卷曲,照片上八个清装男子的面容扭曲惨叫。黑烟升腾,在空中凝结成一张张痛苦的人脸,又迅速消散。
林小满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,纸扎铺方向传来"噼啪"的爆裂声,像是无数纸人在燃烧。周文书不为所动,将沈默的日记一页页投入火中。
"你们敢!"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在档案室门口炸响。她不再是那个穿红旗袍的小女孩,而是一具焦黑的童尸,空洞的眼窝里爬满蛆虫,"大人会惩罚你们的!"
张道士的铜钱剑飞出,九枚铜钱在空中排成八卦阵,将林小满逼退。周文书趁机抱起铜镜,冲向门外。他的左手触碰到镜面时,黑色迅速蔓延到整个镜面,镜中传来沈默的嘶吼:"文书!不要!"
"对不起,沈默。"周文书咬牙,"这次我们都不当'锁'。"
他高举铜镜,狠狠砸向石阶。镜面碎裂的瞬间,整个白街的地面开始震颤,所有路灯同时爆裂。碎片中,一道黑影窜出,隐约是沈默的轮廓,却被周文书用变黑的左手一把抓住。
"跟我来。"他拽着那道黑影,冲向古井方向。
井水己经漫到井口,水面上漂浮着那件完整的红嫁衣。八个孩童形象的纸人围在井边,机械地重复着:"第九祭品,速来归位。"
周文书将手中残余的镜框碎片全部投入井中,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——里面是张道士从龙虎山带来的至阳之土。黑土入水的瞬间,井水如同被煮沸般翻滚,红嫁衣发出刺耳的尖叫,像活物一样挣扎扭动。
"现在!"周文书对那道黑影喊道。
黑影犹豫了一瞬,随即扑向红嫁衣,两者纠缠着沉入井底。水面剧烈翻腾了三分钟,突然"轰"地一声炸开,黑水如雨般洒落整个白街。
周文书跪在井边,看着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。他的左手开始褪色,黑色如潮水般退去,露出下面正常的肤色。当最后一滴黑水消失时,井底露出八口碎裂的棺材,每口棺材上都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,写着"锁"字。
"七魂镇棺,一人为锁..."张道士喘着粗气赶到,"原来如此,八位前任守棺人的魂魄都被囚禁在这里。"
远处传来鸡鸣,东方泛起鱼肚白。血月渐渐褪去血色,恢复正常的银白。周文书探头看向井底,八口棺材的裂缝中,隐约有光芒透出,像是被困己久的灵魂终于得到解脱。
"结束了?"他哑声问。
张道士摇头:"还差最后一步。"
两人收集来白街所有能找到的纸人——纸扎铺的存货、居民家中的祭品、甚至飘在空中的那些游魂。张道士摆下离火阵,周文书用刚刚恢复知觉的左手点燃了第一张符纸。
火势瞬间蔓延,所有纸人在烈焰中发出非人的惨叫,化为灰烬。火光冲天之际,周文书恍惚看到两个身影站在火焰中央,一个穿着灰色风衣,一个穿着档案室的工作服,并肩向远处走去。
"沈默...?"他下意识伸手,却只抓住一把滚烫的灰烬。
三天后,官方派人来填平古井。周文书作为街道代表站在一旁监督,他的左手己经完全恢复正常,只是小指指甲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黑线。
"周先生,"施工队负责人擦着汗过来,"井底下发现了一些古董,您要看看吗?"
那是八块刻着人名的木牌,最旧的一块己经风化,只能辨认出"张"字;最新的一块上,清晰地刻着"沈默"二字。
"都是文物,"周文书平静地说,"上交吧。"
转身离开时,他听到身后传来"咔嚓"一声轻响——八块木牌同时裂开一道缝隙,像是某种无形的束缚终于被打破。
当晚,周文书收拾档案室的物品准备辞职。当他搬开最里侧的书架时,发现墙缝里塞着一张泛黄的纸条,是沈默的笔迹:
"文书,如果你看到这个,说明你成功了。记住,真正的'锁'不是禁锢他人,而是释放自己。保重。"
周文书将纸条折好放入钱包,最后环顾一圈这个工作了三年的地方。铜镜的碎片己经被清理干净,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地板上连影子都没有留下。
他锁好门,钥匙留在信箱里,头也不回地走向白街尽头。远处,新开的早点铺升起袅袅炊烟,几个小学生嬉笑着跑过,一切都平常得令人心安。
在街角转弯处,周文书似乎看到一个穿灰色风衣的背影一闪而过。他驻足凝望,却只见到一片梧桐叶悠然飘落。
秋风拂过,白街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蓝天,像是无数获得自由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