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遗忘者的记忆

白街恢复平静的第三年，周文书开始做同一个梦。

血月如盘，高悬天际，将整条白街染成暗红色。沈默站在那口被铁链封锁的古井边，穿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件灰色风衣，衣摆无风自动。他的嘴唇开合，却没有声音传出，最后只是缓缓摇头，眼神里满是周文书读不懂的情绪——是警告？是绝望？还是某种他不敢深想的告别？

周文书猛地从办公桌上惊醒，额头撞倒了手边的咖啡杯。褐色的液体在档案登记表上洇开，像极了梦中那轮血月扩散的颜色。

"又来了..."他揉着太阳穴，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——凌晨三点十七分。这个时间点精准得令人不安，连续十七天，分秒不差。

档案室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木头霉变的气味，周文书起身推开窗户，七月的夜风裹挟着远处烧烤摊的油烟味涌进来。白街的夜市依旧热闹，丝毫看不出三年前那场诡异的痕迹。人们总是善于遗忘，或者说，被迫遗忘。

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办公室角落——那里立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，镜框雕刻着繁复的缠枝纹，几处剥落的金漆下露出暗绿色的铜锈。这是三年前事件后唯一留下的"纪念品"，也是他噩梦的源头。

镜子永远不会映出他的倒影。

周文书走近铜镜，手指抚过冰凉的镜面。镜中只有档案室扭曲的倒影，书架倾斜，文件散落，唯独没有他。这违背物理常识的现象曾让他彻夜难眠，如今却成了日常的一部分。

"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，沈默？"他低声问道，明知不会有回应。

子夜时分，铜镜准时发生了变化。镜面先是泛起涟漪，接着渗出粘稠的黑水，顺着雕花镜框滴落，却诡异地没有在地板上留下任何痕迹。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镜中传来，沙哑得几乎不像人类：

"别相信红嫁衣..."

周文书浑身一颤。这是沈默的声音，但比记忆中嘶哑了十倍，像是声带被粗暴地撕裂过。三年来，这句话每晚重复，从最初的惊悚到如今的麻木，却始终无人解释"红嫁衣"指的是什么。

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，翻开那本黑色封皮的日记。这是他的习惯——记录每天发生的异常，试图找出规律。但最近一个月，他发现了更可怕的事：每天清晨，日记上都会多出一行不是他写的字。

今天那行字出现在最新一页，墨迹新鲜得仿佛刚刚写下：

"你也是祭品之一。"

笔迹扭曲怪异，像是有人用左手艰难书写，又像是多个人的笔迹混杂在一起。周文书盯着这行字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。他翻回前面的页面，惊恐地发现从一个月前开始，每天都有这样一行字，而自己竟然毫无印象！

"这不可能..."他喃喃自语，手指颤抖着划过那些字迹。记忆出现了可怕的断层，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些字。

档案室的门铃突然响起，周文书猛地合上日记。这个时间不该有访客。

门外站着一位佝偻老者，满头白发杂乱如草，浑浊的眼球上蒙着一层白内障般的薄膜。他穿着不合时宜的厚棉袄，尽管是盛夏。

"周先生，"老人咧嘴笑了，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，"听说您收集'特殊'档案？"

周文书皱眉："我们己经打烊了，明天请早。"

老人却突然压低声音："那面镜子在吃你的记忆，年轻人。它吃得越多，你就忘得越多。"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铜镜方向，"等到中元节，它就吃饱了。"

周文书浑身发冷："你是谁？"

"我？"老人怪笑起来，"我是上一个保管镜子的人。不过那时候，它还只是面普通镜子。"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，"首到她穿上了那件红嫁衣..."

"什么红嫁衣？"周文书抓住老人的肩膀，"告诉我你知道的！"

老人却猛地挣脱，后退几步："来不及了...它们己经在路上了。"他塞给周文书一张皱巴巴的纸条，"去找这个地址，那里有你要的答案。但记住，别相信红嫁衣！"

说完，老人转身冲进夜色中，动作敏捷得不像他这个年纪应有的。周文书追到门口，却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，只有远处烧烤摊的烟雾袅袅上升，像某种诡异的信号。

纸条上是一个地址：白街44号地下室。

周文书知道这个地方——白街根本没有44号，这条街的门牌到43号就结束了。他低头再看时，纸条上的字迹正在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血红色的字：

"第九个祭品"

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周文书突然意识到，自己手臂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符号——一个扭曲的"玖"字。

铜镜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，镜面剧烈震动。周文书转身时，看到黑水如沸水般翻涌，镜中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：沈默被锁在一个狭小的石室里，身上缠满红色丝线，那些丝线另一端连接着一件悬浮在半空中的鲜红嫁衣。嫁衣无风自动，袖口处垂下九条红线，其中八条己经绑着模糊的人形...

第九条红线正在缓缓向镜头方向延伸。

"文书..."镜中的沈默突然抬头，眼睛是两个血洞，"记住...七月十五，红月当空，嫁衣迎新，九人成祭..."

周文书冲向铜镜，手指刚触及镜面，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从黑水中伸出，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！

剧痛中，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，接着是无尽的坠落。最后的意识里，他听到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：

"欢迎回来，第九个祭品..."